第二章 幸福幻觉(第1页)
入夜,东江市的地下城区热闹起来。
张宇安坐在餐厅二楼的包间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些陶醉于酒吧音乐,手舞足蹈的年轻人,又在这些人之中发现了一位只会来回摇头的中年男性,穿着突兀的格子衫,光滑的头顶随着上方不断变化的灯光,在乌泱泱的黑色海洋中映出一段流动的色彩。
他因此感到了莫名的愉悦,倒不是由于虚妄的优越感,而是在这样不协调的存在里找到了新的灵感——张宇安原本是热爱写作的,但是他在有名气后就又不想动笔了,一种常见的孤独甚至孤寂的感觉如不断搅动的旋涡包裹着他,就像他头顶上不断旋转的灯球,缤纷绚烂的色彩把他包裹成一个接地气的,光荣而伟大的名作家。
他已经写了太多自己无感的内容,有关家庭,婆媳关系,励志职场,幸福生活,最近似乎马上要被他人认为是自愿地去写一些古代武侠和言情的故事,有许多许多这般美好的东西随之变成了可以复制生产的物品,多么绝妙的体验在如此体量的复制中都会变成随处可见的灰尘。
张宇安继续观察着底下还在狂欢的人们,他又发现了一位戴着厚重眼镜,嘴角微微泛着油光,宅男打扮的人,一位脖子上戴着奇异翠玉,全身被带有些许日式设计的传统绿色旗袍包裹的女人,一位围在清理机器人旁边跳着现代舞的少年,还有身穿白
色大褂,似乎正在和自己记忆中存在的人跳着双人舞的女子,他们每个人背后可能都有着一段有趣的故事,如果以此为源头,或许可以创作出能符合宣传任务,又不会太媚俗的作品来。
他这样想着,内心尝试像过往那样构筑一个公共的空间,以供这些人物进行对话,由此他联想到了晦暗的茶馆,想起了白色或黄色的纸币在老旧的木质架子里飞扬,被无限压缩的公共空间,过去是被特务监视的茶馆,如今是被云脑注视的狂欢舞池,可在这般局促空间中肆意的飞扬又使他想起了在风中飘荡的蝴蝶,如同在无数桃色的香软肉体间徘徊的外科医生,每个人变得像是在生命轻与重之间飞舞的蝴蝶,很少有人能够忍受和承受生命极致的轻与重,而幸福不过是刚途径平衡点的一瞬间感到的幻觉。
最近才习惯保有的一丝理性提醒张宇安,他如此多奇怪而混乱的想法已经偏题,不是常见的剧情架构,自然合不了那些热衷于传统宏大叙事或是日常亲情与爱情流露的大人物们的口味,而且内心对于传统婚姻爱情观的疑惑自然会被云脑系统检测到,过于缠绕的哲思也容易被指责成虚无主义倾向。。。。。。一切总是有限度的,对于作家而言也是如此,于是他只好从最初的那个秃顶男人开始,重新构筑一个男人为了家庭努力奋斗,从青涩少年成长
为家中顶梁柱的,歌颂责任与父爱的正能量故事。
突然,底下变得寂静起来,持续几秒后又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
“让我们欢迎!地下城区的新任变装之王!!沈方!!!”
一个长得像是骷髅,梳着一头夸张的波浪长发,穿着过去夜总会常见服装的人颤颤巍巍地走了上来,纤细而畸形的双手勉强举着一把细小的纸伞,丑陋的劣质蓝色眼影染在松弛的眼皮上,浮夸的假睫毛灵敏地闪动,在昏而乱的灯光下掩盖住真正的眼睛,而原本就不能直立的双腿又向下弯曲,连带着皮包骨头的身躯和略显水肿的大脑袋慢悠悠地蜷曲在一块,向台底下正在欢呼的人们鞠躬致敬。
张宇安惊讶于东江市地下城区竟然会有类似畸形秀的表演,转头想要和一旁的南星说些什么,却发现他早已经把身子整个背过去,眼前浮现着投影的画面,好像正在处理着公司事务,张宇安便站起来,走到护栏边,带着和底下人们几乎一样的猎奇心理打量着舞台中央这个外形畸形丑陋甚至是恶心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