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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竹看燒餅的眼神炙熱,啃燒餅卻很慢,不過吃得很仔細,碎屑掉進豬肉米粉里,漂浮在圓圓小小的紅色辣椒油的上方。
羅邱淇見阮氏竹換了身衣服,捲髮濕濕軟軟地耷拉著,但始終背著一個雙肩包,便問道:「你家住哪兒?」
阮氏竹騰出手隨便指了個方向。
羅邱淇又問他:「你要去馬場?」
阮氏竹埋頭安靜地吃米粉,鼻尖滲出細密的汗珠。他點了點頭。
「先別去了,」羅邱淇說,「我早上看過了,沒什麼事,你待會兒能不能陪我逛逛?」
阮氏竹喝完米粉湯,拿涼水壺倒了一杯水,喝光了才問:「你想去哪裡逛?」
「我要買點東西,你會越南語,幫我砍砍價就行。」
吃過飯,老闆娘將桌子擦乾淨了,移走辣椒油和醋,羅邱淇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本記事本,攤平了給阮氏竹看。
最的一頁紙上寫了羅邱淇要買的東西,他的字遒勁有力,筆鋒不受拘泥,阮氏竹通篇看下來,意思大致是要找一個木匠和一個漆匠,另外需要很多的五金零部件,再往後是一些家用物品,例如床被、碗筷、插線板等等。
頗有把騎馬場改造成自己的愛居的一番打宏圖和架勢。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為了在老闆心裡種下好的印象,阮氏竹知地答應了,沒有過多打探羅邱淇想在這個小破地方待多久。一個月,或是一年,總不能是永遠吧?
羅邱淇的計劃繁瑣是繁瑣,好在並不過分,有阮氏竹這個精通當地方言的得力助手,天不黑記事本上的條項就被划去了大半,和木匠漆匠約好了去馬場的時間後,他們便要分道揚鑣。
邊境小城的房屋建築錯落有致,斜陽落在長有青苔的石磚上,兩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今天辛苦你了,」羅邱淇對阮氏竹說,「我等會兒準備去趟馬場,你先回家吧,這個點,你家人應該在等你吃晚飯了。」
阮氏竹「哦」了一聲,沒有立刻挪動腳步。
羅邱淇的長相或許存在攻擊性,和阮氏竹說話的時候,表情隨語氣變得耐心:「你想和我一起去?」
他把阮氏竹的不吭聲當成了默認。
「你想去也行,我回旅館前送你回家,你最好跟你家人說一聲,不然……」
阮氏竹的表情平靜如常,嘴唇微微發皺。他說:「我沒有家人。」唇瓣內側隨即濕潤了少許。
阮氏竹說自己有家但沒有家人,是把自己編進了鬼宅的傳言裡,一口氣說完長篇大論,嘴唇已經恢復了舒展柔軟。
羅邱淇第二次向他道歉,他倒是接受了,說「我沒事的」,半真半假地追述他的「家」半個月前被一個流浪漢霸占了,最近壓根沒地方住,問羅邱淇可不可以把馬場的鑰匙給他,他今晚想住得稱心一些,至少不想再經歷風吹雨打了。
羅邱淇給他的回應很快。
「不行。」見阮氏竹一臉懊喪,他換了一種說法,「你一個人住那邊不安全。」
天色轉暗,羅邱淇拉著阮氏竹的手,在五金店即將關門的前一刻買了兩支手電筒,阮氏竹像是在和他生悶氣,不安分地活動手腕,步履也沉重。
五金店的捲簾門哐地落在地上,狹窄的街道邊寥寥幾盞路燈,飛蛾義無反顧地撲撞上去,發出很響的聲音。
羅邱淇提供了方案二——「先陪我去餵馬,然後和我一起去旅館住」。
第7章小米辣
他們磨蹭到很晚,月亮越來越高,兩人煢煢的、雜亂無章的足音一路響到旅館門口。前台早在沙發上睡著了,沒人為他們打開樓梯燈的閘門,他們只好抓緊對方的手,磕磕絆絆地擠在樓道中間。
羅邱淇住的旅館算得上當地最豪華的,阮氏竹在很小的時候來過這裡兩三次。
第一次是他爸爸在這裡面的某個房間打牌,打到了深夜。房東喝多了酒,不分場合地砸窗踹門催房租,阮氏竹的媽媽好聲好氣地求寬限時間,拜託他等到孩子爸爸回來了再來收,但房東就是不肯,叫阮氏竹一個六歲的孩子自己摸黑去找他爸要錢。
那個時候,夜晚和混亂是兩個緊緊糾纏在一起的鉤子,阮氏竹被迫變得異常早熟,實際年齡和心理年齡走向兩條陌路。
他磕磕絆絆地找到了這家旅館,在一個燈火通明的房間裡,一台麻將機邊,找到了他的爸爸。
房間裡煙霧繚繞,叫阮氏竹聯想到電視劇里仙人腳下的仙雲,但是氣味實在難聞,唯獨好在阮氏竹個子矮,咳了沒多久,憋住氣拽他爸爸的衣角,問他要房租。
叫兩聲沒理,第三聲阮氏竹剛說出口一個音節,就被一腳踢開了,手掌壓在一個沒有完全熄滅的菸頭上。
由於一些特殊的原因,阮氏竹的手不怕燙,他只是覺得很委屈,明明牌桌上那麼多錢,他爸爸為什麼就不能抽幾張出來扔給他。
阮氏竹守到了黎明,昏昏欲睡的時候,一把銀色的硬幣劈頭蓋臉地將他砸醒了。
後來不知是哪一年,這家旅館起了火災,重建項目擱置近三年,換了個老闆又過兩年,才重對外開張攬客。
十年過去,旅館的布局早就大變了樣,裝修精緻明亮了許多,但是家具仍舊採用棕色的實木,這讓阮氏竹感到很害怕。
羅邱淇帶阮氏竹進他的房間,摁亮房間裡的燈,回頭發現阮氏竹的臉色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