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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一個叫6平的人關起來的,被他弄懷孕了。」她目光看得很遠,「一個好心的姐姐一直在幫她,後面給她一部手機,她就偷偷打電話給我,叫我買豬血和臍帶去幫她,她要逃跑嘛,報復那個男的……我們就潑血,在衛生間裡掛臍帶,假裝生了孩子了,想說回頭威脅他讓他出一筆撫養費。說是膽子大,其實也怕被追上來,因為那天還很早,我就馬上借了一部小車送她回交陽,我想說逃回家去了應該就安全了——」
「回交陽?」孫見智打斷她的話。
「啊。」鍾其艷點頭,「回了啊,我送她回去到了。」
孫見智和李禾不約而同望向江風夷。
江風夷一把抓住了鍾其艷的手腕:「你撒謊!她根本就沒回去過!」
菸灰撒了一桌子,鍾其艷掙開手:「我撒謊幹什麼?你爸爸是開勾機的吧?在快到縣城的那個公路旁邊吧?有一個工棚,有果樹,我把她送到那裡下的。」
鍾其艷記得很清楚,那一天太陽很熱,交陽跟火焰山似的。江望第蹦蹦跳跳地下車,朝工棚里喊:「爸爸,我回來了!」
「天地良心!看到她爸爸黑著一張臉出來,我就知道肯定要吵架,我沒喝水就走了,你們一家人連句謝謝都沒有!」鍾其艷忿忿不平地瞪著江風夷。
灰藍色的暮靄里,江風夷靜坐著,像一枚石頭,世界如洪流從她身側匆匆繞過。萬物失聲,她是盲的,所有的聲音都在遠方,所有的顏色都變成黑色。
好像過了很久,她重降落回到軀殼裡,像第一次來到人世那樣體會呼吸和心跳。
「是他,我爸爸。他那天晚上沒有回家睡覺。」她平靜地說著,像講別人的故事,「他從來不會不回家睡覺。年三十去奶奶家吃團圓飯都要回自己家睡覺。但是那天沒有。」
第二天早晨媽媽去上班了,爸爸才一身臭汗回到家。江風夷抱著書正要去圖書館,在門口遇到了他,她說:「爸,我從抽屜拿了兩塊錢。」爸爸點頭,什麼話也沒說,也沒看江風夷的眼睛,徑直走進衛生間洗澡。江風夷覺得有些奇怪,像燈光被誰調暗了但自己發覺不了但能意識到的奇怪。
那陣子交陽的太陽確實很烈,江風夷也記得很清楚,她走到樓下,心想太陽終於要殺死地球上他所哺育的生物了。
第65章終章二馬兒嶺北坡
第二天清晨,霧蒙蒙的時候,孫見智的車就來到了星光花園南門,他們要去交陽。
「我到了,你下來了嗎?」孫見智給江風夷打電話。
「馬上過來,我在你前面的文印店。」
孫見智往前看,江風夷走出文印店朝她招了招手。
今天江風夷穿著肅穆的黑T恤和黑西褲,頭髮全挽起來。黑色襯得她很瘦小,孫見智記得她從前看起來好像沒這么小。過了一會兒,她懷抱一個方正的東西,用黑布蒙著,從那頭小跑過來,像一隻撞在前擋風玻璃上的黑蝴蝶。
她坐進後排,孫見智回頭看,她頭髮里還別著那枚髮夾,顏色一夜之間舊了。
孫見智問:「什麼東西?」
「沒什麼。」
去交陽走高路也要開兩個小時。一路上幾個警察都在熱鬧地聊天,沒談案情,說的要麼是江湖上遇到的奇葩,要麼是一些煞有介事的靈異經歷。江風夷縮在一角,昨夜沒睡夠,她痛苦地清醒著。
孫見智有時轉過臉看她,她們會默契地對視幾秒,什麼也不說。
多數時間裡江風夷什麼也沒想。只是偶爾在腦海中彩排遇到江連雲時要說的話,怕是他,也怕他不承認。
有時候她又會設想,或許他罵了姐姐,姐姐第二次離家出走,所以再也沒回來。
交陽越來越近,江風夷開始給他們指路,慢慢地兩輛警車開進了工棚,當地的警察也到了。
一個年輕人望見警察,跑進去報信。不一會兒,江連雲從他辦公室里出來,發現人群里有他女兒。他開口說話,嗓音唱戲似的顫悠悠:「鳳儀?是不是害你姐姐兇手找到了?」
他蒼老許多,很陌生地站在那裡,站也站得不太直。江風夷把抱在胸前的黑布扯掉,露出母親的遺照:「你把她女兒怎麼了?看在你們夫妻一場的份上,不要再騙我了。」
她的聲音很低,很慢,像在問一個很平常的問題。
江連雲張開嘴,聲音延遲般,好一會兒才發出來:「你說什麼?」
江風夷從這張遺照背後抽出了一張彩色照片,是江望第的,被文印店的人修復過,皮膚還是霧蒙蒙的,五官像被人後來畫上去的,空洞地望著他。
江風夷望見他身後那一排挖掘機,忽然明白了。
「還記得這個人嗎?你把她埋在哪裡了?」她仍舊平靜地問。
江連雲頭髮不多,明顯地能看見汗珠潰堤,四面八方從頭頂滾下臉龐、耳背、頸窩,他大吸了幾口氣,扶著旁邊的人坐到水泥地上。「葬在你媽媽的那片地里。跟家裡人在一起,這樣逢年過節還有人祭拜,不至於在底下餓肚子。」他很平靜地說,說完又平靜不了,一下子嚎啕大哭起來。
江風夷覺得他的哭聲刺耳,變得煩躁,她懷疑他只是因為丟面子才裝哭,那雙手下根本沒有真的眼淚。
她大聲問:「是你殺了她嗎?」
他只捂著臉,什麼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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