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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心里始终记得,他不仅仅是贾政,他能把贾政的亲人当作自己的亲人去尊敬、孝顺、疼爱,却没有办法去惩罚他们,是,赵姨娘蹬鼻子上脸,他也想过直接把她撵出去,王夫人机关算尽,他也想过潇洒的一纸休书,还有贾赦一流,他也不是不痛恨,可是贾珠能做的,他不能做,因为贾珠是他们实实在在的血亲,而他不是。
赵姨娘是贾政的姨娘,王夫人是贾政的妻子,贾赦是贾政的大哥——而他,却不是贾政。
究竟有什么是他能做的呢?这几天病着他也一直在想,似乎身体上软弱下来,头脑却更加清楚了,他第一次这么深的来剖析自己为什么会做出之前所有的一切,然后他觉得,他就像一只乌龟,背着厚厚的壳,爬得慢吞吞的却又想的那么多,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顿时四脚朝天了,明明就爬不动了却还以为自己一直在前进,明明都已经把脑袋缩到壳里去了,却还想着这是本性只能如此,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每一天都在变。
性格不是可以懦弱的理由,长大的代价难道就是放弃吗?他想着,然后把它否决了。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放弃原来的信念,而是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他应该做的是学习,而不是放弃。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他想的这么清楚,如今贾府已经是新的贾府了,一切尘埃落定,他已经错过了这些,就不该再错过别的了,他不仅仅是家族中的族人,更是朝廷的命官。
这个官位,实实在在是自己的,一方知府,也许不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却也足以让治下的百姓享几年的安乐。
软弱和悔恨于事无补,他要做的,是面对生活,弘皙……刚刚才露出的一抹温柔的笑容掺上了淡淡的苦涩,也许,他们终究是不应该有交集的两条平行线吧,他是展翅待飞的海冬青,目标是高远的天空,而他却是地面上一只不起眼的小乌龟,只想着平稳的往前走。
与其让自己成为牵绊住他的牢笼,不如把那双翅膀还给他。
他只想正直、善良、脚踏实地,不求破茧成蝶,只要无愧于心,说他自私,他也认了,谁叫人最不想去委屈,又最想被成全的,永远都只是自己。
贾政抚摸着那块同心结,一遍又一遍,脸上一片虔诚,表情是弘皙最迷恋的温润,眼里却第一次出现了弘皙没有见过的决绝和刚强。
我们都该学会如何去正视自己内心的软弱,还原它原本应该具有的刚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钢铁的城堡,也许它的表面此时长满了柔软美丽的花草。
康熙五十二年七月,贾政带着一名家仆,奉旨南下苏州,同月,扬州盐政宅邸,贾敏平安生下一个男孩儿,八月贾政行至运河之上,贾敏携爱女、幼子并林府家人从扬州搬回苏州林家祖宅,九月,贾政至苏州知府述职,贾敏遣人邀贾政过府,兄妹二人再聚。
华灯初上,林府一派热闹,贾敏让奶娘把小娃娃抱出来给贾政看,一旁的黛玉小脸也红扑扑的,看着弟弟眼底有着止不住的笑意,小娃娃似乎也格外喜欢姐姐,咿咿呀呀的张着嘴对着黛玉笑,口水都流出来了,贾敏看着姐弟二人的模样,脸上也是一派幸福的笑容。
贾政看着贾敏面色红润心中的担忧冲淡了不少,却还是说道:“还是该请个大夫过府好好诊一诊,虽说这一次不必上一回艰难,但到底还是亏损了元气,此时看不出来,待日后一并发作了,就悔之晚矣了。”
贾敏笑着点头,有些嗔怪的看着贾政:“哥哥不必说我,你也是如此,珠儿的信前些日子到了我的手上,他心里还说,你临出门前刚刚大病了一场,也是该小心调理的,免得留下病根。”
说罢,兄妹二人相视而笑,贾政点着头笑道:“好,既是这样,明儿请来大夫,一并诊了,咱们谁也不用再念叨谁了。”
贾政又逗弄了小娃娃一会儿,便问了可曾取了名字没有,贾敏摇头笑道:“乳名便叫他浩玉罢了,从了玉儿一个玉字,也承了浩然之气的底蕴,至于学名,待老爷回来再定吧。”
贾政闻言点了点头,贾敏从贾珠和贾母的信中也得知了京城里发生的事,原本心里准备了不少话来劝慰哥哥,可是此时见贾政面色如常,并没有想象中的颜色,便先把这席话给按在了心里不提,只说些家里的琐事,正说着,贾政却忽然说道:“如海也曾在苏州任职,又是苏州的原籍,妹妹嫁过来这么多年,这苏州怕也是第二个故乡了。”
贾敏怅然点头:“是啊,在苏州的时候还未觉得,自从他点了扬州的盐政,统共在扬州待了一年多,我却开始想念苏州了,此时再回来,心里也安稳。”
“既是如此,如今我做这苏州知府,少不得要请妹妹做个女军师了。”
贾政这话全没打趣的意思,他初来乍到,既然是想为百姓做一些事,那熟悉本地错综复杂的势力,就是必上的一堂课。
贾敏一听脸色也收敛了刚刚的自在轻松,多了几分赞许之意:“哥哥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哥哥既到了苏州任职,少不得要和本地的乡绅宗族打交道,这苏州和别处有差,别处士农工商,这商贾之流是最低贱的,可在苏州却绝非如此,本地最有权势的莫过于这织造绣染行当商家,纵使是官宦世家,也轻易不敢开罪他们。”
“我来时就听人说,杭州的丝绸和苏州的刺绣是最精致不过的,从皇上的龙袍也是这两处负责织造就可见一斑。”
贾政点头,心中记下了苏州织造。
“最迟不超过两日,恐怕你不去拜会,他们家也会来人请你,你可知道如今朝廷任下的江南织造是谁?”
贾敏笑道。
“莫不是和如海有些瓜葛?”
贾政揣测道,说到底林如海也是这苏州的世家,又做过几年苏州的官。
“哥哥这就错了,如今的江南织造正是甄家,甄家和贾家是世交,当初我还未嫁的时候,每年年上的时候,两家互送的年礼跟流水似的,这么多年来这关系一直都不曾断过,听说当年皇上下江南这甄家接驾手头颇紧,还是从贾家借了五万两银子过去,这笔银子如今可曾还上了还为未可知。”
贾敏说罢看了眼贾政,见他并未因为有了这层关系而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依然有着思索和严肃,心下暗暗点头。
“就是有这层关系,才更难做。”
贾政轻轻叹了口气,康熙是不会不知道甄家和贾家的关系,如今甄家盘踞江南这么多年,恐怕早就成了康熙心头的一根刺了,京中东府刚刚被抄,自家又闹分家,虽说如今贾氏家族已经从四大家族最显赫的头把交椅上衰落了下来,但是康熙究竟是对贾家放下了心,还是另有打算谁也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被调任了苏州知府,稍有差错,不但会毁了自己,还会累及贾珠他们,真可谓步步皆不能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