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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女子和鱼(第1页)

瞎子说到了《鱼刀传奇》,众人这才从《霸王别姬》的悲伤之中,渐渐的恢复了常态。这个故事尽管在这时候,已传遍了大江南北,但都是道听途说,显然没有说书人口中说出来的完整和精彩。

但是,这是反叛石柳邓的故事,说者有风险,听者未必就没有风险。

若是换在乾隆时代,给说书人一百个胆,也没有人敢触及这种事,更何况那些听众,要冒着掉头颅的危险去听书?

嘉庆一继位,虽说还没掌握实权,但乾隆已老,紧抓九五之尊的权力不放,却没有精力过多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因此,文字狱、口舌狱等刑罪,弄得人心惶惶的情况,已缓解了一些。这一缓解,就让那些妖言惑众的人找到了空子。

当初白莲的宣传也是如此,从秘密活动、东躲西藏开始,到了后来的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宣扬白莲之道,煽动民众对抗朝廷。

她们把一尊无生老母神,一下子抬到万神之尊的位置。

乱世出英雄,因此,九州大地,教派如云,教派之中的门派,也是不可胜数,布教的教师,十之有九人,明里暗里,都把矛头对准了满清朝廷,妄想取而代之。因此,会员到处活动,宣传教义,捐款助教,动员众人入教。

就是那些拿朝廷俸禄的人,也有加入教派的,更不要说那些土豪劣绅,兵丁乡勇,贫民百姓了。

如此,一个说书人,偶尔说道一些造反的故事,在江南一带,已属家常,地方官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北方,是在天子眼睛鼻子底下,顾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的。

瞎子一说《鱼刀传奇》,那些本来奔此来听的,此时当要开始说了,犹豫再三,还是走了一些。这个故事是讲满清打胜仗的事,可惜主角是反叛石柳邓。但是,该走的走了,好奇的人,他自然要留下来。

嘉庆周围一看,大概只走了三分之一。

瞎子说,石柳邓出生在乾隆二年,家在贵州松桃厅大塘汛大寨营一个苗人家庭。那里本来就是穷乡僻壤,而石柳邓自幼家境贫困,仅靠少量的土地勉强为生,加上他父亲农作之余,编打些草鞋出卖,才把他兄弟几个养大成人。

“那贼子在贫苦中成长,却不为困境所折服,反而磨炼出坚强的意志,从小就锻炼了体格,练就了一身本领。”

瞎子说。

石柳邓本无反叛之心,也无反叛之力,只是老老实实的,娶妻生子。妻是娶了,只可惜只生了两个女儿,还想再生一个男孩,可是,他的父亲死后,微薄的土地被几个兄弟分下来,到他名下的,已不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一旦有旱灾水灾,他的生活就陷入绝境,因此妄想以后生活有出路时再生一个男孩,做为传宗接代的安慰。

乾隆五十八年,湘、黔、川、鄂边界一带,发生大旱,粮食歉收,乡民温饱难能解决。但地主官僚们,仍然催租逼债,各种徭役捐税不因为旱灾而减少,反而比那好的年景增加了数倍。

这时候,石柳邓一家四口,已断粮一个月了,他的妻子饿得骨瘦如柴,两个女孩子饿得经常哇哇大叫。

有一天,骨瘦如柴的妻子对他道:“昨天晚上,我梦见一个穿白色铠甲的女子。她告诉我,从这里往白岩去,在白岩的悬崖底下,有一阴沟,只要把找到草木旺盛的地方,见有水浸出。那里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石板。”

石柳邓的妻子说,只要把那块石板撬开,就见里面有一潭水。

穿铠甲的女子告诉她,只要把方石撬开,那一潭水就是她一家的救命粮,只是之后要改穿白衣。穿白色铠甲的女子走之前,告诫她道:“你们家如果留念绣花的苗衣,不忍心换掉,你一家必然饿死在今年秋天!”

石柳邓道:“你大概是饿昏了,才有这个梦。白岩那个地方,我从小到大都到那里去砍柴禾,哪里看见什么方石板?我煮了一锅茼蒿草,赶快让孩子起来,一起吃了。我还要到卢财主家借粮去。”

到了卢家庄院,敲开了院门,那家丁见他手里一条布袋,知道他的来意,门也不让他进,说卢财主不在,大门就关了。石柳邓两手空空回来的路上,心情非常压抑,就想,我堂堂一个男子汉,空有一身力气,却养不活一家四口,真不知道来这个人世间干什么。

他举步无力之际,又想到他妻子说的梦,想,靠天靠不住就靠人,如今靠人靠不住就靠梦吧!我就走一趟也无妨。于是,拖拖拉拉的到了白岩,从悬崖顶上望那沟底,百丈悬崖,让他的心有一些恍恍惚惚的。

莫非自己跳崖,是妻子的那个梦的预兆?沟底下的水潭,是不是暗示阴间?而穿白衣,是不是他死之后,全家要吊念他?想到此,他眼泪磅礴,一个大男人就在悬崖顶上,那是泣不成声。

当山里的野菜挖完,能吃的树叶都吃完了的时候,还指望有什么奇迹发生?难道妻子的那个奇怪的梦,是叫我一家人喝水过日子?如果喝水能够过日子,那当然再好不过。然或那沟底下当真有那么一潭清水呢?

这时候旱灾非常严重,以至于河里的水都干枯了,田里裂开了巴掌大的缝,不要说鱼,就是一条渴死的泥鳅都没有。对,鱼!如果妻子的梦应验,有水就会有鱼!鱼!鱼!

石柳邓想到鱼,立刻顺着悬崖下去,到悬崖底下,到处寻找浸水的地方。果然见悬崖底下有一处干枯了水潭,那枯水潭的中央,露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像是雕琢过了,故意放在那里似的。

他欣喜若狂,下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方石搬开了。

呵,真是奇迹呀!这个地方到处都被太阳晒得冒烟,却在这方石底下,有一潭清水蓝幽幽的荡漾着,一望不到底,仿佛把石柳邓整个人,还有人的心、灵魂都吸进去一样。

他来不及多想,也没有脱衣服,一头就扎进水潭里去。里面不是有金银财宝,就是有神仙鬼怪。得了金银财宝,吃饭就不成问题了;见了神仙鬼怪,也好问问他这日子怎么过,才能过得下去。

瞎子道:“那贼子一个猛子扎下去,一下子就去二三丈深,还是不到底。想回头游上来呼吸换气,忽然找不到出口了。”

他于是在水底下瞎折腾,一会,终于呼吸不畅,挣扎不得,慢慢往下沉。

沉到底下时,觉得脚踏在地上,忽然觉得眼睛亮了,呼吸也畅快了,发觉自己周围已经没有了水。石柳邓见这地方非常诡异,有草还有树,脚步下是石板路,远处还有村子。移着石板路往前走,见一石屋,有门有窗。

他见门没有关,小心翼翼进了去,忽见一女子,穿着白色纱衣,很端庄的坐在石凳子上,微笑的看着他。石柳邓这时候才知道,他妻子那个梦是真实的,只是这个女子穿白色纱衣,而梦里的女子是穿白色铠甲。

石柳邓见那白色纱衣女子非常漂亮。瞎子道:“女子穿着白纱衣,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

她从石凳子上站起来,过来问道:“将军终于来了?”

语音娇柔婉转,但语气之中似乎也没丝毫暖意,倒有一股威严。声音清脆明亮,如击玉罄。

石柳邓一看,女子披着轻纱白衣,犹似身在烟雾里,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除了如瀑的长发垂下,全身雪白。真个是艳极无双,风姿端丽,娇美难言,石柳邓不敢直视。

石柳邓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民,不是什么将军。”

然后把妻子的梦说完,又把自己的困境说了。

又斗胆问道:“仙子就是我妻子梦中穿铠甲的人吗?”

女子嫣然一笑道:“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将军以为呢?”

又道:“皇帝轮流做,富贵荣华都不一定,是不是这个道理?将军。”

见女子左一个将军右一个将军,石柳邓不知怎么回答,待看得仔细时,女子如异花初胎,美玉生晕,真的明艳无伦。

瞎子口如悬河:“那贼子石柳邓见那女子,恍若王母下凡,玉女临世,胜如凌波仙子,飘逸出尘。”

“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蔽月,飘飖兮若流风飘雪!”

座下的听众都伸长了脖子,有一些男人的嘴角都有口水流了出来。瞎子说,那女子见石柳邓不知所措,过来对他道:“如今朝廷腐败,民不聊生,天下将会大乱,将军应该有用武之地,怎会为早晚糊口之事发愁呢?”

女子示意跟她后面走,出了大门,继续移石板路走,拐来拐去,终于到了一个池子边上。那水池里有两条大鲤鱼,足有五尺长,身子比板凳还宽。女子道:“将军既已到此,我没有金银财宝相送,只这两条鲤鱼。将军不嫌弃,随便抓一条回去煮汤喂孩子吧!”

石柳邓很高兴,这鱼至少让全家人吃十多天,真是不枉此行。准备下池子去捉鱼时,又想,可是吃完这条鱼之后怎么办?见她是仙子,倒要讨她一两样宝贝,那才是个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