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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现实……华宅终将倾颓,而庭院里的一切静谧美好,也都会化作荒芜与死寂。百年之后,将不会有人记得这里。更不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一家四口的人生,在这间宅邸之中,昙花一现。
乳白色的水雾慢慢池塘中升起,裹着叶佐兰的身体,飘向曾经属于他的那进小院。
他捅破窗户纸偷偷朝屋子里张望,只见满地狼藉。那日争吵时摔碎的瓷片,也依旧散落在长案前。唯有书籍与陈设器物,全都已经被抄走。
没有了,自幼至今的全部记忆、所有可珍惜的东西,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成为了他人之物。叶佐兰心中像是被人掏出了一个窟窿,空空荡荡地,眼泪早已经流干,只觉得一阵阵酸涩。
他正失神,脑后忽然吹来一阵小风。雾气中陡然伸出一只苍老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南市
叶佐兰仓皇转身,对上了一个须发皆白、满布褶皱的熟悉面孔。
“忠伯?!”
他愕然:“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唤作忠伯的老头,首先按住叶佐兰的双肩,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确定无恙之后才颤声回应。
“小少爷啊……我与那些后进的卖身家仆不同,在府上做事凭得是年限契约。那些官差们见了契约文本,便没有将我一并捉拿。夫人因此命我寻找你和小姐的下落。”
听见母亲嘱托,叶佐兰急忙追问详情。
忠伯拉着他的手,两个人快步走到一处背风又偏僻的角落,这才缓缓道来。
“那是小姐刚去国子监寻你之后不久,打坊外头来了一队皂衣的官差,不由分说地就闯进了前院。为首的那个,手上拿着一卷文书,口称老爷贪污了治水的款项;又收受贿赂,擅自免除他人劳役。皇上震怒,责令抄家!”
“什么?!”
听到这里,叶佐兰的身子已经凉了半截。
“我爹在都水监伏案十年,从没有贪过别人一个子儿。如今右迁方才月余,怎么就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再说,官员抄家这种大事,尤其是旦夕之间就能够做出的决断?”
忠伯点头道:“当时夫人也提出了一样的质疑。可那些官差却冷笑着说:‘皇上查治官吏,难道还要通知你这个妇道人家?’然后不由分说,就要将她带走!夫人情知逃不过此劫,唯有请求道:‘自古以来,女子若不是自身犯法,即便是应当受累连坐的,也不必拘系。如今我愿与你们前往官衙自证清白,但请容我整理容装,戴上纱帽。’那些官差点头答应,夫人便回到内堂……”
说到这里,忠伯忍不住伸手抹泪。
“夫人她……她取出一包银钱交予我手中,又竟朝我下跪,恳求我务必赶在官差之前寻到少爷与小姐,保你们的周全。夫人被带走之后,我赶去了国子监,却一无所获。因此我又偷偷躲回府中……”
他哽咽了一下,又叮嘱叶佐兰:“夫人她还让我告诉你们,千万不能涉险去与她相见,不要与官差冲突。一旦有机会就离开京城,远走高飞,或许还能有……能有再见之日。”
说到这里,忠伯已是老泪纵横,叶佐兰也泣不成声。
然而此地毕竟不宜久留,两个人依旧返回废宅祠堂。见了叶月珊,忠伯将来龙去脉复述一遍,主仆三人又是好一通垂泪。
难过归难过,却也并不是没有好事。
忠伯取出叶母交托给他的钱袋,有三枚十两、五枚五两、四枚一两半的银铤并碎银若干,此外还有一些戒指金钏等首饰。粗略一算,倒也足够他们一年有余的花用了。
叶佐兰说起他们打算往柳泉城投奔母舅之事,忠伯倒也赞同。然而他又提醒这几日风声正紧,各大城门恐怕都有官兵排查。不如先捱过了这一旬,等城防松懈,再找机会逃出去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