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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第1页)

張品依舊面目疲倦,與一位學徒道:「敢問這位公子,齊大夫現下在否。」

還不等著學徒回話,周圍就有兩個學徒竊竊私語:「這就是那個癆病姑娘的爹?」「真可憐呀。」「這病治不好的。」「就是,只能等死了。」「可憐,著實可憐。」「噓,別說了。」

那學徒面露不忍,低下頭道:「大夫在裡頭,只是現下有病人,脫不得身。」

醫館中,誰也瞧不見夜明珠。此時此刻,她就像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看著這一切。看著張品眼裡像蛇紋一樣的紅血絲,看著學徒一塵不染的縹碧袖口,看著醫館中待診病人眾生之像,看著壁上麒麟,看著地下螻蟻,看著一隻飛蛾在燭火邊游曳良久,然後化為枯朽。

張品見到齊大夫,眼睛裡亮了亮,道:「大夫,大夫,胭脂她身子好些了。」

齊大夫一身墨綠衣袍,年過耳順,看著倒十分和善。他道:「如此便好。張公子,裡面請。」

夜明珠知道,他說的是假話。小胭脂的咳嗽還是那麼尖銳。他看似騙過了齊大夫,其實只想騙過自己。或許,他實在不想聽到大夫勸他放棄。

張品連忙說「不敢」,隨大夫入內。

夜明珠不知為何,也來了興致,一路跟隨。她並不是想窺探旁人私事,只是想知道,凡人如何生活。她想,自己怎麼跟縱橫一樣了。

「家中來了兩個年輕男子,品貌不凡,他們說,知道昧曇花的下落!「張品迫不及待道。不知為何,他向大夫說的是兩個男子。

齊大夫眉心緊緊蹙起,道:「張公子,千萬三思,切莫被奸人矇騙。」

「那兩個……兩個公子,好像不是俗塵中人,舉手投足都……不食人間煙火。」張品續道,急切地要齊大夫相信他,「興許是蒼天開眼,我的胭脂有救了!昧曇花……」

齊大夫的眼中流露出更多的悲憫。

夜明珠騰身離去。

待她置身雲端,尚未遠去。隱隱聽聞醫館中有人竊竊私語,是一個年輕公子的聲音:「師父,您方才為何不告知那個窮燒瓷的,這世間,根本沒有那什麼花。」大概張品已經離去了。

其實,夜明珠早就知道,世間沒有昧曇花。

縱橫又在張家小院裡看月,她喜滋滋地抱著一壺酒,還弄來幾疊精緻糕點。夜明珠看四下無人,如常般忽然現身,風影忽動,她的肌膚發出淺淺的白膩夜光。

「棗泥糕、桃花酥、青梅酒釀,哎,這個是楊枝甘露。「縱橫興沖沖地與夜明珠道,「來嘗嘗。」

糕點芳香四溢,可是縱橫沒有分一點兒給小胭脂。

是因為小胭脂常年服藥,大夫要她忌口,只用清粥一類,其他辛辣甜膩不得入口。縱橫聽她說了,心想這過得是什麼日子。勉強壓抑住自己勸小胭脂快去投胎人生重來算了的衝動。

又聽聞夜明珠問道:「張姑娘的陽壽還有多少?」

縱橫沉吟片刻,用意念探過小胭脂的命格錄,道:「兩個月餘七天。怎麼了?」

縱橫又吃了一塊桃花酥,反手餵給夜明珠另一塊:「嘗嘗。這一晌也不見你的影兒,你上哪兒去了。」

她凝神片刻,完全意料不到縱橫竟然會餵她吃點心。故不知如何相對。對夜明珠來說,這就是過分親昵了。她孑然一身五千年,母胎單身老妖精都當慣了。

「吃啊。」縱橫並不覺得尷尬,催促道。

夜明珠方就這她的手吃了那晶瑩剔透的糕點,很甜。她注意到,縱橫的指尖划過她的唇。

夜明珠將醫館之事說與縱橫,縱橫唏噓道:「看來,那什麼老大夫是矇騙張品的。世間哪有什麼昧曇花。小胭脂是沒救了。「想了想,又道,」美人兒,你說說,他胡謅,坑人家爹。為什麼呀。」

「我不知。「夜明珠凝眸看著她,「或許為情,或許為名,或許為利,這便不是你我所能知曉的了。」

柴扉外忽有人生喧擾,小胭脂一聽,臉色更白了幾分,怯怯的。不敢上前。「客!三月不與酬金,要麼你帶著你那養不活的閨女滾出去,要麼就一分不少地把銀子續上!客!」是個男人的聲音,中氣十足。

是縱橫開的門。

一開門,縱橫亦驚。

本以為是個張揚跋扈的健壯房主。誰知來人面色萎靡,只穿著一襲半不舊的襖子,還缺了一隻胳膊。這興許也是個可憐人。

「快點!我還得拿錢給我娘抓藥呢!這年頭,誰家裡沒個無底洞——」房主剛要說下去,卻在看見縱橫的一瞬間,嘴唇顫動,呼喊戛然而止。

縱橫明眸皓齒,紅唇飽滿,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發出攝人心魄的光澤,左眼下恰到好處有一顆淚痣。這樣的容顏,讓人一瞧見,便不知今夕何夕,天上人間。

仿佛是過了良久,他都不能把目光從縱橫身上移開,甚至眼睛不捨得眨一眨,只覺得眼前女子是人間至美之景。但是他對縱橫生不起皮肉之欲,只是驚於絕妙,好像她是一件器物,怪哉。

「姑……娘……」

縱橫道爽朗道:「在下縱橫,有關張家父女的債,公子直說便是。」

可是房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忘了自己的殘疾窮苦,忘了病重的老母,忘了收取賃錙,忘了人間的磋磨,沉浸在對縱橫的驚鴻一瞥里。

縱橫只是可憐他。又一個碌碌的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