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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撐一柄曼珠沙華繡紋的紙傘,一襲暗紅絲裙拂過碧青鬼火。她笑道:「來,等我歿後,便投胎做蒼耳,掛在你身邊,再也不下來。」
其實此言不過戲謔而已。人歿可投胎輪迴,妖灰飛煙滅,便只是灰飛煙滅。
夜明珠眼眸中的光澤漸漸危險起來:「你此時也能,掛在我身上,再也不下來。」
縱橫揚了揚下巴,故作驚愕:「美人兒你在說什麼虎狼之詞?」
奈何橋曼珠沙華繁茂,處處殷紅似血。夜明珠見多識廣,自然知曉,每一株嬌艷紅花的根都是由白骷髏滋養,那些白骷髏都是不願投胎的偏執之魂。
她想,倘若你不在了,我又該如何是好。
世間不會有第二個縱橫。不會有哪個女妖精,這麼這麼可愛,又這麼這麼招人動氣。
然後,當夜在奈何橋的曼珠沙華叢中,縱橫當真掛在夜明珠身上,一夜不下來。二人皆興酣刺骨,流連忘返。
此後三日,白酒二人看大蝙蝠,由衷明白了,什麼是官上任三把火。
羈束同志帶著鬼吏們,四處巡遊,視察陰鷙地獄各個部門的工作開展狀況,落實冥府發展政策,整頓歪風邪氣,倡導綠色環境,甚至提出口號——冥府家園,鬼鬼有責。
他發現,工作中最難的部分,就是勸那些多年不投胎的魂魄投胎去。
這些投胎釘子戶最是難辦。你說,倘若是厲鬼,自然炸一炸趁熱吃是一個很棒的選擇;偏偏這些魂魄沒有深重罪孽,又帶著執念,不肯投胎,再入輪迴,久而久之,執念百年,便只能下奈何橋做曼珠沙華,成為奈何橋上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這有什麼不好?奈何橋的曼珠沙華都快裝不下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倘若釘子戶不擰,它也不叫釘子戶了。羈束同志費勁口舌,一個願意投胎的也沒有。
縱橫看他這幾日奮鬥,不禁滿心笑意,她戲謔道:「看把你閒的。還管他們。前任冥府之王既然留下他們,想來是一點招兒都沒有了。你何苦來找這個不痛快呢。」
羈束劍眉輕蹙,對著眼前怎麼也不願投胎的魂魄吼道:「如果每個鬼都像你一樣,冥府將怎麼開展工作!」
振聾發聵。簡直振聾發聵。
夜明珠貼心地為她的阿酒捂了捂小耳朵。
縱橫神情複雜地看看羈束,見他一臉憂國憂民,眉間深鎖。她忍不住作出個支持的手勢:老哥,穩。
那鬼禮數倒頗為周全。它後退一步,形狀不斷細微的變幻,只能瞧出是個人形的模樣。
鬼道:「不投。勞煩冥王親自來一趟。」
縱橫玩味兒似的看了眼這鬼,贊道:「年輕鬼,這麼有禮貌,難得。」
夜明珠道:「你別說話。我要是冥王,亦忍不住打你。」
羈束仍舊蹙眉,無奈道:「都三年了,三年了啊,三年都不投胎……你也真是個人才,不不,鬼才。」
鬼沉默不言。
羈束又勸道:「前塵往事,總是終了之日。再難忘、再執著,也該放下。你待在這冥府里,陰森森的,何如人間花紅柳綠、熱鬧繁華呢。孟婆湯用罷,什麼都忘了,豈不妙哉。阿酒,阿酒。」
他用期待的眼神示意縱橫,給這個釘子戶講講人間,說不定他一聽,便願意了呢。
縱橫覺得白搭。
三年。人家願意,早投胎了,還等到此時此刻嗎。
總歸不能拂羈束的面子,她清了清嗓子,道:「這人間啊,自然是,自然,人間便是人間。既有美好,也有不堪。歡喜它的人呢,自然說,人間是個好地方;不歡喜它,自然不覺得它是好地方。」
夜明珠悄聲嘆道:「對小胭脂而言,人間是捉摸不透的地獄;對豆腐婆婆來說,人間是吞噬她一生期許的酒肆;再言秦璱,人間是待他施展拳腳的戰場;謫匣姑娘的話,人間是承載仇恨和之所;至於殊兒,人間是處處珍寶待她尋來。卻不知對這位孤鬼來說,人間是何處。」
縱橫淺笑:「且看著罷。」
羈束仍在掙扎:「算孤求你,投個胎,你去試試。不行你再回來行嗎。」說到最後,語氣有些卑微。
縱橫實在是被這句「不行你再回來」逗笑了。
羈束蹙眉道:「嚴肅!不許笑。」
縱橫:「對不起,對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啊,我不笑,哈哈哈,對不起我錯了嗷嗷嗷哈哈哈哈。」
夜明珠抬眸,作勢要扯她青絲:「幫你把她扔下奈何橋。」
羈束:「謝謝美麗的明珠姐姐。」
那廂縱橫捂住唇,只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眸。她努力不笑出聲,只是身體不停顫抖。
羈束實在無奈,只得將計就計,指指縱橫:「這位親愛的鬼朋友,你看她,她就是從人間出來的,看到了嗎?她歡喜快樂得腦子都壞了。」
縱橫這才撤下手,道:「你腦子才壞了呢。」不過正常了一刻,隨後又捂住唇繼續笑。一切如常。
夜明珠看著羈束,心裡對他頗為讚許。暗道,阿酒之友,總歸是不差的。羈束雖手握冥府之權,卻並不曾用強迫使孤鬼們投胎,而是一個一個地規勸,必得使他們真的心甘情願。這羈束,毒舌是真的,愛玩愛鬧是真的,直率善良也是真的。
奈何羈束和鬼吏們諄諄教誨、循循善誘半日,那孤鬼就是不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