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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盘道(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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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很多的事儿挺有意思。比如说总有人高兴总有人不高兴。

连树木和鸟儿也一样,也有高兴和不高兴的时候。如果树上长了虫子,树就不高兴。可树要是没虫子,鸟儿就没得吃,挨饥受饿的鸟儿就也不高兴。

同样的,贼能偷着钱他就高兴,洪衍武丢了钱他就不高兴,要是连贼的影儿也找不着,他当然就更不高兴了。

穿军便服的俩小子刚才是向西跑掉的,偏巧洪衍武现失窃去追时,正赶上旅客出站。因此这俩小子一前一后刚跑过出站口,马上就被裹进了一片严严实实的人流。

大量的旅客像倒散了的豆子似的涌了出来,出站的、接站的、找人的、问路的、买票的、转签的谁遇到这种倒霉事都没辙,人流完全扰乱了视线,看哪儿是灰蓝绿,洪衍武再也找不着那俩小子的身影儿。

跑得还真快,俩小子兔子托生的吧。

没的说,钱必须得找回来。老薛队长的钱说什么也不能便宜这帮小王八蛋。

不过,这事儿可得捂住了,要让别人知道,忒丢人。

心里不断咒骂着,洪衍武开始琢磨那俩小子的去处。虽然他没当过佛爷,但他常年“养佛爷”

、“洗佛爷”

、吃佛爷上的“供”

。而且上辈子坐牢的时候,他还结识过几个赫赫有名的“大佛爷”

,和一些有着特殊本事的狱友。要说起贼行里的内情和花样儿,在这个年代,恐怕就连一些“专职”

佛爷也不如他。

他知道,但凡贼下了货,先要务是赶紧离开现场远离丢钱的事主。一旦逃脱,紧接着就是找个僻静的胡同或者寻个公共厕所,好把偷到的战利品拿出来过一过数儿。有价值的东西收起来,没用的和钱包一起扔。在行话里,这叫“撇空包儿”

接着,他又去跟路人打听了下时间,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凭经验判断,那俩小子的去向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去无人之处,要么就是去吃饭。

要说广场附近的地方都是乱哄哄的,想找个没人的地界儿可太难了,恐怕就连厕所也得人满为患。再说,就他兜里那俩钱儿,几下还不数清楚了

对,那俩小子八成是去饭馆了。现在正是饭点儿,很可能他们会把自己的钱直接换了吃喝。

快去那五块钱可别让他们给花了。

洪衍武心里像烧着一把火,挤过了人群,朝着广场边界寻过去。

火车站的饭馆都在售票处西边,一共也就两三家。门面都不大,全是敞开着一扇油亮的对开木门,用挂着的厚厚棉门帘子遮挡风寒。洪衍武还记得这种可怜而寒酸的门面,这是当年的国营饭馆最常见的样子。

其实这年头,无论是什么买卖店铺,甭问,一准儿都是国营的。

国营,别看简单的俩字儿,对于这个时代的国人却有太多的意味。往往包含着童叟无欺,也意味着服务粗糙。不过,此时人民的消费要求也已经下降到了最低点,没人在乎饭馆的装修,出门在外的人只要有个地方能买到买饭,填饱肚子就心满意足了。

要按今天来说,一般无论哪个哪个城市,火车站口的饮食都不太让人恭维。可在这个年代,由于没有私营经济,这条定律并不能成立。这里几家小饭馆虽然设施简陋,可为旅客们的大众饭菜却做得喷香。卖的最火的就是炒面,份足量多又好吃,一份才两毛六分钱、半斤粮票,多花六分钱还能再加碗菜汤。这使整个广场都飘散着熟面酱、酱油炝锅的味道。即使没有菜单、团购、打折券,在这几家饭馆等着买饭的队伍也依然长龙似的排到了门外。

来吃饭的人南腔北调,有很多刚下车或是火车票中转签字等着上车的旅客。因为人太多,地方不够,许多的人都端着饭菜,到饭馆的外面自己找地方用餐。旅客们用过的盘碗筷子在饭馆外摆了一地,可这些东西也不用担心被打烂,因为有专人管收拾。火车站的常住客盲流们,各有地盘。他们会挨个打扫旅客们吃不了的残羹剩饭,然后再颇有服务意识地替饭馆把碗筷摞在墙角摆好,绝对认真负责,环保无污染。这也是当年一景,蔚为奇观。

洪衍武很快在一家兼营炒菜的馆子里找到了目标。他透过玻璃窗,一眼就能看到那俩小子正和其他四个人一起,围坐在一家饭馆左边角落的一张小圆桌旁,喝得正来劲。

六个人的桌子上摆着五六个菜盘和白塑料扎杯装的散装啤酒,有冷拼有炒菜,在这年头算是一顿丰盛大餐了。看来这伙贼今天收获不错,正在喜气洋洋举行着庆功宴。而他们这种格格不入的奢侈,与其他旅客的节俭饭菜形成了强烈反差。

排队的人太多,洪衍武只能硬挤。他一个劲儿解释自己不是加塞儿是找人,堆在门口的人们才勉强挪开点缝隙,让他挤了进去。而那伙贼这会儿正在碰杯,全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老赶就是傻,一到京城就犯晕。只要这么他妈一撞,他们就傻呵呵地回头。这还不拿下白玩。”

洪衍武刚进屋,就听见座上一个黑脸小子得意洋洋地正神侃乱吹。这小子和三角眼之间夹着小油头,仨人正肩并肩坐在一起,跟个韩流组合似的。看上去身材挺敦实,同样是十六七,上衣也穿的是军便服。就凭这身打扮和这话头,洪衍武就猜出这八成是撞他的那小王八蛋。

黑脸只顾哨着犯口,把三角眼招烦了,三角眼隔着小油头一推他肩膀,“唉,你丫要是个女的就更好了”

这话明显不怀好意。黑脸一听转脸就骂,“去你大爷”

小油头却也来帮腔。“不懂了吧女的还真比你强。哪儿还用撞,往上一贴,老赶们全晕菜。你丫要不买个假得了”

黑脸见小油头和三角眼合伙挤兑他,一脸的不高兴。正要还嘴,不料三角眼已经得了话柄儿,抢先拿他打镲。

“丫长得太丑,就是戴假,老赶也肯定是被吓晕的”

这俩坏小子,欺负黑脸习惯成自然,一人一句配合默契,立刻引起饭桌上其余人的哈哈大笑。

“给丫一大哄哦”

“哦哄哦哄”

“给丫一搓板呀”

“回家洗裤衩呀”

这伙贼竟然接力起哄,明目张胆把桌子拍得山响。毫不顾忌别人的侧目,真是一伙下三滥的猫狗。

而就在他们笑闹时,洪衍武伸手托住前面人的后背,和旁边的人说着“劳驾”

,已经找了个空档,从排队的队伍中挤了出来。同时也看清了桌上六个人的全貌。

仨崽儿的对面是仨成年人,看着差不离都是二十郎当岁。

最外面的是个留着寸头瘦子,穿着一身半旧的劳动布工作服,看着像个家住郊区的工人。

寸头旁边,背对玻璃坐的是个大个儿,这小子脖子粗脑袋大,用京城话说,这叫浑吃闷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