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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無物道:「我照顧自己都很艱難,為何還要費心去照顧你?」又面露譏嘲,「我越來越覺得,你來這裡不是為了練暗器,而是覺得當瞎子有,想找人陪你扮家家酒玩。」
曾九也不生氣,聞言淡淡一笑,嘆道:「你說得也沒有錯。我活得太沒,得會給自己找點樂子才行。這世上能讓我覺得有的事,實在是越來越少了。」說話間,她放開他的手,摸索著挨到桌旁,握住了水壺把手,復又柔聲道,「你不想照顧我,也沒關係。等我習慣做一個瞎子後,我會照顧你的。」
應無物冷冷道:「我也不需要你的照顧。我只希望你玩夠了,能痛快地放我離開。」
曾九倒水的動作微微一頓,笑道:「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應無物道:「你覺得呢?」
曾九循聲側過頭,在黑暗中「注視」著他,忽而道:「那我給你一個機會。」
應無物道:「什麼機會?」
曾九道:「一個殺我的機會。」
應無物無動於衷,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
曾九娓娓低道:「這段日子裡,我就是一個『瞎子』,絕不會偷偷睜開眼來。而你隨時可以找機會對我動手,就算沒有成功被我察覺了,我也絕不會報復你,所以你儘管嘗試來殺我。」說到此處,她驀地嫣然一笑,「這樣扮家家酒,是不是又有了許多?」
應無物自始至終也沒有響應,像是根本對殺她毫無興。
而曾九則饒有興地開始適應起一個瞎子的生活。
她先花了幾天時間,將整座小院中的陳設一一記住,然後便開始向外面的竹林、溪岸、菜地、乃至淺山中探索,半個月後,在這偏僻山腳下,她已能像一個正常人一般生活。
而直到此時,她終於隱約明白了當天應無物那句話的意思——
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在她心中,萬物卻從未如此纖毫畢現的清晰。燕子在屋檐下張喙梳理羽毛、窗紗外蟋蟀振翅鳴叫的輕顫、溪流潺潺撫過光滑繽紛的鵝卵石,還有朝陽初升之際,晨露凝在溪畔野百合的葉稍上,倏而滴落在濕潤的泥土裡。
在某一刻,曾九甚至感覺自己發現了一個嶄的世界。她手上輕輕摩挲的星錐,不再是一個蠢笨鐵匠漫不經心灌注出的粗糲鐵釘,她熟悉它丁點大的身軀上每一絲細微的紋路,它就像竹林中因風瑟瑟的無盡青葉一樣,仿佛擁有了生命的脈動,又像是應無物此刻嗤嗤輕顫的劍尖,凝聚著一點令她肌膚刺痛的殺機!
她坐在青石上,雙手溫柔地搭在裙緞上,但三指間卻倏而閃出一道銀光——它快得像一顆墜入夜空的流星,又輕得像一陣無聲的秋風,直到迎面擊中了應無物刺到她面前三尺的劍尖,才「叮」地一聲,顫鳴著跌入層迭的竹葉之中。
應無物的劍霎時安靜了下來。
他又輕又快地收劍回鞘,仿佛一條劇毒青蛇吞回了閃爍不定的紅信,蜿蜒蟄伏進了草叢深處。
秋風愈吹愈大,竹林中萬葉涌動,簌簌細響一剎那間將天地盡都淹沒,又層層迭迭的退去。
曾九默默聽風聲歇下,這才信手拂落裙角的落葉,嘆道:「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你的劍法越來越好,下一次說不定就能殺死我。」
應無物出神片刻,卻道:「或許我越來越不可能殺死你了。」
曾九得意道:「看來你也明白,我的暗器功夫已和當初不可同日而語。怎麼樣,你還認為我只是在扮家家酒麼?」
應無物沒有回答,他一動不動地站在秋風中,忽而問:「那個人是誰?」
曾九微微一怔,詫異道:「哪個人?」
應無物又沉默了半晌,才張口問:「那個我不配給他提鞋的人。」
曾九恍然笑道:「你還記得這件事?實話同你說,你知道他是誰也沒用,因為他的劍法,你永遠也練不成。」
應無物的氣息忽而變得冰冷而陰沉。
曾九雖然看不見他,卻敏感地發覺他仿佛正十分惱火,她正要說些什麼,應無物卻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竹林。
上章問題揭秘,評論區有人猜對啦,不錯就是燕十三。
他從奪命十三劍中悟出的第十五劍是純粹的死亡之劍,毀滅之劍,這一劍本來能殺死謝曉峰,但他選擇了自殺,讓這恐怖的劍法永遠消失在人間。
曾九第一個經歷的世界是圓月彎刀,圓月彎刀和三少爺的劍的世界背景是一脈相承的,她去得早,和燕十三是同輩人靴。
第41章
七
七
應無物雖遠遠走開了,但兩人之間一直有長索相連,走到盡頭處鎖鏈繃直,他不及被長索拉扯便若有所感地停了下來,一言不發地朝西南方向走出七步,盤坐在了他常打坐的白石上。
曾九隔著錦帶『瞧』了他許久,不知怎麼忽覺百無聊賴,竟一句話也不想說了,便又回過頭來自去聽她的風聲竹聲。可下一瞬,她忽而又心生念頭——
她怎麼會忽覺興致驟減,話也不想說了?
她不是對應無物這樣的人頗有征服欲麼?
覺察出他心緒不對,故意軟語調戲幾句,引他多說些話來,又或是同他解釋下為什麼他練不成死亡劍意,這才是她自離開鳳凰樓後的一貫做派——哪怕就在幾天之前,她也是這樣應對這使劍的瞎子的,怎麼仿佛突然就真箇變老了似的,對他提不起一絲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