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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矮一點的地方,狼通常是不會去的,可見這災荒的年月,連畜生也在挨餓。
因為是在鄰村附近的山域發現的,再加上本來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們存在的——二姑是個不起眼的老太太,那個赤腳醫生也萍蹤浪跡,早已不知所蹤。官老爺也並沒有怎麼拷問出什麼,只當做是遇到了流寇,遇難身亡,如今這也是常見的事。
進了六月,大內默認了祁王的死亡,將錦衣衛撤離了中原,只留少數人馬在蘇州府繼續追捕黨羽。不日,內閣文極殿大學士裴容廷並謹華殿大學士蘇成懋奉命代擬《誅李延琮詔》,責其&1dquo;縱其豺狼之性,徇其梟獍之心”,&1dquo;悖慢朝章,扇動軍旅”,&1dquo;謀害君弟,名教之所不容”,儘管人已死無全屍,仍褫奪王銜,削藩離宗,貶為庶人。
山東接到這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六月中了。
銀瓶借後院的棒槌洗了衣裳,上來時花兩隻角子買了兩碗沒有綠豆的綠豆湯,一步一步上樓來了。
房裡合和窗打開著,窗外是清朗的夏天,才下過雨,一絲雲也沒有,藍得像一塊染布。窗邊攀附著桔紅的凌霄花,小小的纏在綠藤里,合著那藍天,卻有點嫵媚的清。
窗下擺著只可以搖晃的逍遙椅,裡面臥著個男人,瘦削瀟灑的身段罩著天青長袍,比窗外的藍天還要惹眼。穿著皂靴的腳一隻踏在椅上,另一隻擱在對面的繡墩上,仰著臉,臉上蓋著一本書。
銀瓶看見他這懶散樣子就有氣,故意淡淡道:&1dquo;來吃湯罷,李延琮——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也有幸能叫上殿下的本名。”
祁王——當然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勾著食指把書從臉上揭了下來,因為仰面倚著,是往下看,桃花眼只有窄窄的一痕烏濃,卻也足夠流光溢彩。
他看清了是銀瓶,對她的挑釁全不在意,反懶洋洋地笑了,&1dquo;我也覺得我這名字不錯,不給人叫太可惜了。喏,再叫一聲我聽聽。”
第46章
銀瓶從裴家帶出來的飾細軟,刨去下山東的盤纏,給祁王買人參的三百兩,下剩的還有些小玩意兒,什麼碧璽手釧兒,點翠鳳釵,金鑲玉分心,金剛鑽頂心兒,裴容廷給她打的,都是最上等的貨色。另有一小匣子西洋南珠值錢——是粵閩總督拜上來的,裴容廷一早就說給她穿珠花的,還沒等叫金匠來呢,就被她一道偷走了。
林林總總,除了幾粒珠子,其他全都當了。當了九百六十八兩半,折成銀票,方便亡命奔逃。
銀瓶哭了三天。
傷了容郎的心,用他的錢,到頭來還要造他的反——簡直喪盡天良。
李延琮沒有這麼深刻的領悟。只是他生來頭一遭吃嗟來之食,還是來自一個女人,再怎麼臉皮厚也要嘴短;又看銀瓶眼睛腫得像核桃,實在有礙觀瞻,便說了句他自以為的安慰話,&1dquo;什麼好東西,好歹你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在相府難道沒見過這些,就至於這麼如喪考妣的?”
銀瓶把濕手帕子掖著臉,背過了身。
他有點悻悻,清了清嗓子,起身走了個圈,又轉到了她面前,&1dquo;以後有閒錢,先照原樣式先給你打十套,不就是南珠麼,我拿東珠賠你,好了罷。”
銀瓶一語不發站起身,提著裙子就下了樓。
窗外烏雲沉沉,又要下雨了。
六月最後一場瓢潑大雨結束之後,李延琮走了他的第一步棋。
山東八府四十二縣,黑白子錯落如縱橫的棋盤,可他偏把手中的棋子落在了全境最偏遠的角落,也是此前雪災最嚴重的地方之一——苦縣。寒冬造成的莊稼損毀,又接連下了小半年的雨,截至六月仍顆粒無收。荒廢的田畦里汪著一灘一灘的水,時不時泡著餓殍。這些苦命的人,生前皮包骨頭,死了反泡得膿腫脹大,銀瓶撩開車簾看了一眼,登時嚇得滿臉煞白。
但很快,她發現活著的災民遠比死去的屍體可怕,一個個四肢瘦骨嶙峋,只有肚子裡墜了秤砣一樣鼓著,倒在地上像蟄伏在水裡的蛤蟆。
李延琮告訴她,那是吃了觀音土的緣故。
這樣的人間地獄,他們帶著從富裕些地方買好的糧食趕到,無異於從天而降。雖然也只是粗糲的穀物,混雜著大大小小的砂石。
這苦縣地如其名,受災最重,從前賊寇山匪也鬧得最凶,自從朝廷平叛一役,早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剩下的百姓只有蹲在家裡奄奄一息的份兒。饒是這樣,李延琮也不敢直接放糧,又尋了個廢棄的寺廟暫住,每日帶著小酉晚出早歸,神出鬼沒地扒牆頭往農戶家院裡扔糧食,卻從來不露面。
小酉就是當初那個偷荷包未遂的小子,後來銀瓶在客棧後巷碰上他渾身濕透倒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臉腫。一問,才知道他是打更人撿來的小孩,在客棧賣小鈔,連帶順手牽羊,因為連著十幾天沒往家偷東西,被他爹打了一頓丟了出來。
銀瓶給他買了一碗麵,他給她磕了好幾個頭。
她不知道,他們的屋子正對後巷,一切全被李延琮臨窗看在眼裡。等他們臨走的時候,又遇見那打更的和他女人把這小子揍得不省人事,銀瓶還沒說什麼,李延琮竟出五兩銀子討了他過來,說自有用處。
她納悶了一路,現在知道了,原來是領著他溜門撬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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