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第5页)
话音至此,安十九倒回车厢,闭上双目,唇边谩笑着,渡过一道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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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提起,惟望诸位能摒弃私心,万勿于个人生死失节,而悔于大业。
权阉作祟,致使景德镇陶瓷业立于危墙之下,腐臭的釉水几乎荡遍镇上每一家坯户,窑户,瓷行,船舶,每一只瓷碗都有至少三分利流向贪官囊中,辛苦的劳碌无以让瓷业欣欣向荣,一再的规范也不能断绝黑心的剥削和凌辱,甚至在南北匪徒流窜的当下,连太平日子都是奢望,为什么?就是因为总有更恶的人,在招徕争斗与侵占。
请大家仔细想一想,大龙缸是假的吗?百采改革是假的吗?陶业监察会是假的吗?当年雨夜那一跪是假的吗?《打渔杀家》真的不在诸位心中震颤了吗?眼前活生生的血流,还不足以唤醒你们的斗志吗?
哪怕是为了自家儿女将来能睡个安稳觉,哪怕是为了徒子徒孙不再为一顿白米,三分银钱而争得头破血流,今日一举,亦不能回头。
既有人怀疑我为幕后主使,导演了今日这一出,那么……就让我做头阵的第一人!”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她一声大喝,人已拖着残腿爬上了车辕。银光闪现之间,她扑进车厢,众人齐齐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就见那车帘晃了晃,人影交叠间,那银光转而抵着梁佩秋胸口,将她逼退了出来。
她步步往后退,退到无可退之处,一口黑血喷簿而出。千年窑口上方,忽然扑棱起一群黑鸦。
浓郁的黑,打在历史上的这一天。
哪怕被刀刺入胸膛,她亦无所畏惧,高声道:“君子杀身以成名,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何为不可哉!
我恳请诸位,拿起手中的武器,不必管那是否锋利,是否沉重,请同我一起高呼,权阉必死!瓷业万岁!”
“权阉必死,瓷业万岁!”
“权阉必死,瓷业万岁!”
何谓人心?此为人心。万民血泪,掀天揭地,向死而生,谁人惧哉?
安十九听着那刺耳的呼声,愈发疯魔,狞笑成癫:“好啊,没想到我安十九也有今天!一帮无知贱民,可知你们今日皆是犯了株连九族的死罪!莫要说我如何鱼肉乡里,草菅人命,怪就怪你们投生成了贱民,但凡坐到我这位子上,谁敢保证不贪?”
随着他丧心病狂的一声狂吼,匕首倒了个方向,梁佩秋被他一把扯过,挟持于身前。
他站在车辕上,俯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眼中淬着上位者才有的漠然与麻木。
“不错,徐稚柳是我杀的,夏瑛也是我杀的,张文思、郑孑,乃至省里那些官员都是我杀的,我非但杀了他们,还和流匪勾结,欲要做这江西的王!”
他的匕首在梁佩秋脖间划拉出一道鲜艳的血痕,随着那血痕顺着冰冷银光,滑到他掌中,他嗜血般舔过手掌,狂笑不止:“试问普天之下,谁不想当那个唯我独尊的皇帝?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妄想!若非我一力顶着,景德镇早就沦为豺狼分赃的猎物,饶州府、南昌府,按察司,布政使司,哪里没有第二个安十九?”
“杀了我,还有成千上百个安十九!”
他大笑着,仰头望天,青天白日下,整片琼宇灰扑扑,透不进一丝光亮。
江西的天是黑天。
老百姓打从心底漫上来一股无望感。
安十九说错了吗?并没有错,倘若地方的政治是黑暗的,那么官和民之间权利的角逐永远不会清白。
刹那间,梁佩秋懂了安十九的意思。
虽然她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但她知道先前他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消失了。她狠狠闭了闭目,再次开口:“可你不死,景德镇就永远看不到希望。”
“你死了,我们才有将来。”
“你死了,真相大白于世间,才会有好官为我们正名伸冤。”
“你死了,那些和你一样的豺狼才会受到忌惮,再不敢随意欺辱践踏我们。”
“纵然我们是你眼里最为低贱的小民,也有尊严和良知,也会为铺天盖地的黑恶而奋起反抗。”
“你死了,我们今日壮举才不算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