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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氣還算是好,雖然到處都濕噠噠的,但是沒有暫時沒有下過雨,發白的太陽半遮半掩地藏在雲層後面,空氣里有青草和水汽混雜的濕熱氣味。
阮氏竹想了想,青木瓜可以留著他自己吃,那把米就送給馬場老闆好了,畢竟他人不差,可以躋身於對自己好的人中的前三名。
走到馬場,氣味立刻變了,馬糞的臭味他最熟悉,聞了四年早聞慣了,因此眉頭不曾皺一下,要說令他難受的,還是幹不了的布鞋。鞋底板粘上厚厚的一層泥土,每抬一下腿便重上一分,阮氏竹走到一處水泥砌的台階,用了點力氣,將泥都剮掉了。
「竹,你來啦?」老闆的女兒阿梅扎著兩個細細的馬尾辮,一蹦一跳地跑到阮氏竹身邊,仰著頭看他,「我爸剛剛還叫我去找你呢。」
阿梅今年八歲,性格和長相都隨她母親,很討喜,阮氏竹僵硬地擠出一個笑臉,問她:「找我有事嗎?」
「有!」阿梅重重地點頭,「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要搬家啦!」
阮氏竹愣了一下:「搬家?誰?」
阿梅伸出五根短短的手指,一板一眼地說:「爸爸,媽媽,阿姐,小弟,還有我……我們要搬去河內!」
阮氏竹心緊縮了一瞬,手裡四斤重的青木瓜立刻變成了四十斤重,聽見有人在遠處叫他:「小竹,這裡來!」
是馬場老闆的聲音。
阮氏竹沿著跑馬場的邊緣走,走到老闆面前,沒來得及發問,老闆先開口了。
「我們要走了。」他說。
「什麼時候?」阮氏竹站在台階下面,眼睛睜大了,呆呆地望著老闆。
「三天,或者五天,這說不準,但走肯定是要走的。」他的語氣有些微妙,「沒辦法,我們也是昨天才下定決心的,這日子太過艱難,不然誰想離開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呢?」
見阮氏竹不吭聲,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的眼睛,老闆軟化了態度,裝作無可奈何又很關愛年輕人的樣子,拍拍阮氏竹的肩,反覆地徵求附和:「你說是吧,小竹?」
阮氏竹過了很久,說「是」,老闆便鬆了一口氣,繼續說著殘忍而不自知的話:「其實要不是你,我們早就想賣了。」
「這馬場是我老父親開的,你也知道,他是喜歡馬才開的,當年我跟小梅歲數一般大,他說開就要開,好好的鋪子賣了拿去湊錢,我那年的學費都交不起來,他也不管,生生讓我拖到第二年才有學上,還好後來開得不錯,那些遊客好奇,馬背上一坐跑兩圈,賺個毛兒塊的,但是你要知道,現在不同往日啦!我一沒興,二來遊客膩了,嫌貴,馬販子出的價一年都比一年低,開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看你可憐、手腳利索,一個抵倆,把你當乾兒子看的,外面都說你不乾淨,我愣是不聽,有一年丟了錢,你說不是你偷的我當即就信了……」
「我沒偷錢。」阮氏竹忽然插嘴,聲音抬高了。
「……哎喲,我不是說你偷的……我說這麼一長串,你怎麼就聽著了個『偷』呢,好了好了,既然你能懂,就請體諒體諒我,年輕人嘛,要吃得下苦,你走吧!」
阮氏竹沿著自己來時的腳印,回到了福利院門口。
福利院不准他進去,他只好抱著青木瓜,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好馬不吃回頭草,如果阮氏竹想拿自己和馬做比較,那大概會是品質最低劣的那種,光是縮手縮腳地走在大街上,旁人都嫌晦氣。
不多時,他來到了一處高院的牆角,磨磨蹭蹭地移到紅漆鐵門口,做賊一樣地朝里望。
找到了他想找的那個身影,阮氏竹低聲喊道:「阿彩,阿彩!」
院裡頭拿苕帚掃地的少女回過身,神情激動地跑了過來:「你怎麼來啦?」
黎氏彩比阮氏竹小了一歲,個子不高,人卻生得豐腴,瘦不下去的嬰兒肥自打來這戶有錢人家作傭人以後變得更明顯了,笑起來眉眼舒展,很難再讓人聯想到剛入福利院時,那個小小的、乾巴巴的營養不良的小女孩。
「來看看你,」阮氏竹將手裡的青木瓜遞給她,「給你的。」
「木瓜?」黎氏彩捧著木瓜,翻來覆去地看,確認這只是個普通木瓜後,還給了阮氏竹,「我們院子裡好多木瓜呢,我不要,你拿走吧。」
阮氏竹「哦」了一聲,兩人沉默片刻,黎氏彩歡欣雀躍地問他:「你是從馬場過來的嗎,老闆給你安排的宿舍怎麼樣啊?」
「挺好的。」阮氏竹說,很快地轉移話題,「你在這裡好嗎?」
「好啊,東家對我真的特別好,你看這個發繩,這身衣服,都是東家買給我的。」
她轉著圈圈給阮氏竹展示,紅色的帶有花紋的上衣很襯她的皮膚,長辮子一甩一甩的,散發出頭油的香氣。
「那我走了,」阮氏竹有些累,「回去了。」
黎氏彩不做挽留,說:「好,那你走吧,少東家等會兒也要回來了,我得給他做晚飯呢。」
阮氏竹在橋洞下睡了一晚,第二天數了數身上的蚊子包,眼花繚亂,根本數不過來。
給每個鼓包掐了個十字,阮氏竹走出去,看起來就像被人用拳頭栽過。
醒來後阮氏竹馬不停蹄地去找工作,結果盡在意料之內,沒有人願意信任他,給他一個機會,他的惡臭名聲像腐爛了的木瓜,摔在地上,所有人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