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冪篱(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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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掩口轻轻笑了起来。殿上众夫人小姐也都一起笑了。
“妾身不敢。”
聂氏也笑,同时念头一转:此时不如趁王妃高兴,求她允女儿回家。只要王妃肯点头,他瑶光还有何理由继续拘禁映月?便是动起手来,自己也可算师出有名。于是笑道:“王妃见垂青目,乃是小女映月的福分,上官家满门荣耀,岂会生怨?只是不怕您笑话,映月这孩子从小到大半步也没离开过妾身,如今离家一个多月,妾身的确是日思夜想。所以斗胆恳求王妃,倘若小女所献之舞尚能差强人意,能否准她回家,许我母女一叙天伦?”
聂氏与王妃素来交好,虽有君臣之别,但以往私下无人却常以姐妹相称。她本以为此言既出,王妃断无不允之理,可等了半天却不见王妃答复。她顺着纱罗的缝隙向外瞧,看见端坐在大殿中央的王妃虽身着华服,满头珠翠,高贵端庄无可比拟,然神色却显得十分惊惶犹疑。
“这……”
王妃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瑶光,仿佛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瑶光冷冰冰地开口说道:“阳歌郡主伶俐聪慧,甚得王妃喜爱。王妃有意留在身边亲自规训教导,夫人又何必急着让郡主回去呢?”
聂氏见王妃朝自己频频暗使眼色,早已明白她此刻身不由己,于是心内更加惊骇,没想到这瑶光权倾朝野如此,连王妃也不得不受制于他。
聂氏回道:“王妃愿意亲自调教小女,妾身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舐犊孺慕乃是天道人伦,王妃若是喜爱小女,待得小女归家盘桓数日后,再进宫侍奉亦有何妨?”
瑶光缓缓接道:“夫人只知舐犊孺慕是天道人伦,难道不知‘事君以忠’乃是更大的天道人伦吗?王妃留郡主在身边,且不说是为好生规训教导,便是教为奴为婢,做臣下的难道还敢抗辩不成?”
他此言一出,殿上众人无不为之色变。上官家乃世代钟鼎之族,靖安侯更是位极人臣。饶是王此刻在场,也断不会说出让上官家的女儿为奴为婢的话来。可这瑶光不仅肆无忌惮地说了,还是当着聂氏的面,显然是诚心借此扬威于人前。
聂氏心中虽然有气,此刻却也只能暂且忍下,淡淡一笑,问道:“却不知强留小女在宫中,究竟是王妃的意思,还是国师你的意思?”
她的眼睛透过纱罗的缝隙去看瑶光的脸,只见那张缺乏表情的脸缓缓朝自己转了过来,嘴角僵硬地往右侧一歪,似笑非笑地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王妃见两人言语之间已是剑拔弩张,唯恐一句话说岔了那瑶光会对聂氏不利,忙道:“此事容后再说。月儿编排这百人大舞殊为不易,这会儿正候着场呢,别让她等急了。”
说着又朝聂氏递了眼锋过来。聂氏听说女儿将要前来献舞,心中早已渴盼焦灼。又观察王妃的反应,知她这时已完全受制于人,硬要她开口许诺,恐怕此路难通,于是只好将再要争辩的话都咽了回去。
王妃朝身边侍女抬了抬下巴,侍女会意,双掌即刻连击三下。掌声一落,鼓瑟笙箫即起,一群身穿淡茜色轻纱羽衣的舞姬们列成两列,一个跟一个赤脚快步走入殿中。她们身穿的舞衣乃是用极轻薄的纱料制成,从上身到裙摆茜色逐渐由浓转淡。轻纱随着走动起伏飘扬,前后连属结成一片,如同软风吹来,将一团团烟霞徐徐吹到了众人面前。这本是一段极美的出场,殿上众人无不惊叹。唯独聂氏全然无心欣赏,只瞪着双眼,急在人群当中寻找映月的身影,却始终没有瞧见。
但见领头的两名舞姬一走过大殿中央,便各自向左右两侧同时转去,身后其他人便据此为信号变换队形。用不多久,殿上数百名舞姬便各自围聚成了一个个小队。这些组队有大有小,里外三层,舞姬们手拉着手面朝内里,均以后脑示人,众人看了甚是不解。突然间,一连串疾速的鼓点响起,所有人脚下开始踏着碎步挪移,每个小队迅速收紧。便在这时,忽听一个响亮的鼓点砸落下来,紧跟着管弦齐鸣,每队中的舞姬从外到内,依次缓缓向后仰身,宛如一朵鲜花徐徐盛开。放眼整个大殿,一时间百卉含英,数不完的花团锦簇,说不尽的富贵吉祥。
王妃高高坐于丹墀之上,于这一派奇景尽收眼底,此时忍不住喝了声彩。
这时,一少女自大殿中央缓缓站起,明眸皓齿,粲然若神,独舞于万花丛中,正是上官映月。聂氏一见女儿,胸口顿时一阵闷痛,如同挨了一记重拳,紧接着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所幸她头戴羃篱,才不至于被人发现。
映月一面跟随乐律起舞,一面也在人群中寻找母亲。刚刚在殿外等候时,她分明已经听见了母亲的声音,而此时在人群中却望之不见,于是马上明白那个头戴羃篱的人便是母亲,可却想不通她为何要将脸遮住。另外,母亲身旁的婢女又是谁?家中仆婢她都识得,此人却从未见过。映月借着跳舞,无数次将脸扭向母亲,乞盼她能将蔽面的纱罗掀开。就算一句安好也问候不得,至少让她用眼神与母亲团聚。
映月所编排之舞名叫“花神献寿”
,乃是由百十名舞姬不断变幻阵列,模拟花卉绽放的千般形态。一舞既罢,四座俱惊。众舞姬退毕,映月向王妃行礼祝寿。王妃大喜,正欲问她想要什么赏赐,身旁的瑶光却抢先开口道:“郡主舞了一个多时辰,想必已经很累了,王妃何不让郡主赶快回宫歇息?”
大殿上一下子阒然无声,没有人听不出瑶光言语中的无礼和僭越。王妃的笑容瞬间消失在脸上,整副面孔冷若冰霜。聂氏瞪着通红的眼睛等待王妃发话,可是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等来的只不过是王妃一声无奈的叹息,和一句有气无力的妥协。“国师说的是,”
王妃道,“扶郡主回去吧。”
聂氏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从纱罗的缝隙中看见瑶光面朝自己古怪地笑了一笑,她浑身猛打了个冷战,接着便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瑶光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连王妃也不得不对其唯命是从,他若有意阻止母女二人见面,想来并非难事。可他偏偏要让映月献一段舞,故意让聂氏只能远远望上女儿一眼,却不准母女一叙。如同两军对垒时向敌方展示人质,展示完便即押下去。那意思已再明显不过:如不给足他想要的价码,人质的死活可就不敢保证了。
聂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头脑中一片混乱。上官府里究竟有着什么秘密,值得此人处心积虑筹谋至此?她早已做好了豁出一切的准备,可却迟迟难以下定决心。且不说贸然出手有无胜算,即便胜券在握又如何?她身为靖安候上官仁的夫人,一旦在禁宫之中动起手来,整个上官家都再回不了头了。究竟是进是退,于她此刻来说,无疑是千难万难。
映月被几个宫婢拥着往殿外走,边走边不住地回头望,可是母亲蔽面的白纱却始终没有拉下来。聂氏的手死死攥着羃篱的下摆,无数次地想要扯下面纱与女儿相见。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因为眼下不是时候。此刻,她只能躲在那白纱后面偷偷泪如泉涌。
04
寿宴将散时,已接近傍晚了,天边一道如血的残阳斜斜铺进了大殿。锦娘看着殿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估摸着时辰,然后俯身在聂氏耳边低语道:“夫人,该走了。”
聂氏扶着锦娘的手缓缓站起,两人互相一握,彼此会意。其他人也都跟着陆陆续续起身行礼告辞。这时,王妃突然道:“靖安侯夫人留步,本宫尚有一物相赠。”
聂氏听了心神一荡。又听王妃低声对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去把本宫的羃篱取来。”
那侍女去了片刻,回来时手中多了一顶镶金嵌玉做工极精致的羃篱,其帽檐所缀的蔽面纱罗不知是何材质,迎着光竟泛出莹莹金色。王妃从侍女手中取了过来,亲自走下丹墀替聂氏换上,一面笑道:“外头风大,你这纱太薄。本宫把这顶羃篱送你,希望你的病能赶快好起来。”
聂氏谢了恩,隐约觉得王妃似乎话中有话,可却一时想不通其中的意思。王妃这时又指着那个姓金的老太监笑道:“这顶羃篱是御赐之物,下回你戴着它入宫来,金公公就不敢再拦你了。”
聂氏心想,许是自己多心,这些话怎么听都只是寻常的闲话,于是一一答应着,也不做细想。这时,王妃突然转喜为悲,手伸进纱罗中抓住了聂氏的手。随后唉声叹道:“月儿在宫中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心,本宫自会照拂。唉,本想今日让你母女团聚,谁知反倒令你二人‘相望不相闻’……”
说到“相望不相闻”
时,聂氏明显感觉王妃的手用力地握了自己一把。她心中一惊,正想开口询问,却听见瑶光阴恻恻地打断了王妃的话:“王妃今日累了,各位夫人宜从速离宫,免得搅扰王妃安歇。”
聂氏心中早已明白,王妃其实有话要说,可是瑶光在一旁时时看着听着,她什么话也不敢讲。聂氏无奈,只得权且辞了王妃退出殿来。出了西宫门,她低声询问锦娘:“青山先生可有消息传来?”
锦娘摇头回道:“还没有。”
聂氏心中忐忑不宁,叹道:“宫门下钥之前必须得出宫,再找不到月儿就没时间了。”
锦娘心中也很着急,如果这次没能救出映月,还如何指望上官仁夫妇替他们跟殷九说情?于是忙对聂氏道:“这重重深宫,殿宇楼阁不可胜数,在其中寻找一人,确实颇耗一番功夫,夫人您先别急。”
聂氏心中有气,可也情知出言责怪于事无补。她在来之前早已料知此行不会顺利,所以特意做了两手准备:自己与锦娘一路,去西宫参加寿宴;青山则自己一路,扮成小厮混进宫中。如果映月在宴会上出现,聂氏与锦娘自会设法营救;倘若映月没有出现,则由青山在宫中寻找其下落并悄悄带出宫去。锦娘曾说,她与青山可凭借鳞鸿传信,鳞鸿来无影去无踪,不会被任何人察觉,所以无论哪一方先救下映月,即刻可以通知另一方知道。可是没想到,映月虽在宴会上献了舞,聂氏却没能将她救出,非但如此,连女儿被囚在哪个宫中也未可得知,心中如何能不焦躁烦乱?
二人拖拖拉拉走在人群最后,渐渐与其他人拉开了距离。聂氏始终对王妃最后说的几句话十分在意,料定其中必有玄机,奈何此时她心绪不宁,只一味地牵挂女儿,往日的灵心慧性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可是有一样聂氏很清楚:如若此时随众人一起出了宫去,那么今日所做的一切筹划就都白费了。此后,她再没有理由可以出入禁宫,女儿也就真要沦为瑶光的人质了。心思就只这么一转,聂氏忙将锦娘拉住,示意她再走慢一些。眼看众人越走越远,聂氏瞅准一个时机,左足脚尖一转,右足在地上轻轻一点,同时手臂藤蔓似的缠住锦娘的腰,两个身影便飞燕一般倏地往岔路上疾闪而去,便是锦娘这样的高手也不得不叹服其速度之快。
“夫人好俊的身法。”
锦娘道,“小妹早就怀疑夫人不是普通人。当日在府上,夫人那一招变掌锋为剑指,像极了咒术师施咒时的手印。可小妹当时并未察觉到有灵的涌动,还以为夫人不过是学了几年功夫,碰巧相似罢了。可今日这‘飞燕穿云’的瞬移之术,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聂氏周身罩在金色的羃篱中,看不出任何表情。“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聂氏低声道,“宫门马上就要关了,看来也不能完全指望青山先生,我们自己也得去找找。”
“可是这王宫这么大,要到何处去找才是?”
就在这时,一队宫女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二人眼看避无可避,聂氏忙轻轻一“嘘”
示意锦娘噤声。锦娘会意,垂首跟在聂氏身侧,俨然又是个恭顺婢女的模样。聂氏心想,如若被问起,就说走迷了路便是,几个宫女应该不难打发。于是二人不动声色,迎着宫女们慢慢向前走,均想最好别引起她们的注意。岂料这群宫女走到她们近前,竟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口中高呼:“奴婢参见王妃!”
聂氏大惊无已,心想这群宫女如何跪在自己面前高呼王妃?随即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她们看不清自己的脸,却识得这顶羃篱乃是王妃之物,这才错把自己当成王妃来跪拜。于此同时,一个念头在她头脑中猛地一闪,那些想不通的玄机,参不破的话语,此刻纷纷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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